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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手记
一
世伯贾志远老先生,我儿时就认识了,几十年来我都是他家的常客。
岁月流逝,光阴如箭,而今我已不惑,世伯也年近八十高龄了。每到康县,同学朋友家可以不去,他家我是非去不可的。
今年十一月,世伯不顾年老体弱多病之身,冒严寒来成县,是想整理一下一九九四年他去台湾带回的,他已故长兄——国立台湾海洋学院教授贾湖亭先生,散刊于报刊杂志及家中随记的部分文稿。
世伯与其兄贾湖亭先生,自一九四六年,兄弟之间小聚数日,以后便天各一方,再未见面。随着海峡两岸局势的变化,其兄原打算一九八九年九月至十一月回家乡一趟。一直身体健壮的他,于同年四月十九日,突然倒在了教学岗位上。贾伯闻讯悲伤不已,无奈几多原因,不能成行,只能以诗以记之。
远思
多少年,
风和雨,
隔海相望人难遇。
母升天,
兄又去,
生离死别盼统一,
盼统一,
接兄去,
生不能回死归矣!
无时已,
无时已,
四十三年已过去。
亲人有情天无情。不料天不作美,今年兄嫂又在台过世,更增添世伯思念亲人之痛、之苦,痛苦之余,他想着应该把兄长爱国、爱家乡、爱亲人之情,及关心国家民族前途之义,通过其作品介绍给家乡的父老乡亲。
整理书稿、编辑出书,对于年迈的贾伯来说,自己显然已力不从心。除经济上的原因,台湾地区的出版物,均采用的是繁体字、立版。加之意识形态的差异,如何在修改中保持原意,亦有一定难度。
贾伯多少年来待我视如己出,这次在我家小住,看他为此事焦虑与无奈,我便主动要求承担了整理编辑书稿的任务。贾伯心里释然后,叹气对我说:“也不知我能不能看到书成的那天哩” !
自此,我每晚工作都在凌晨二、三点才休息。冬夜奇寒,书房没炉子,只好以暖水袋驱寒。长时间伏案电脑前,自然人困背痛体乏,然不敢有丝毫怠慢之意,本着尽量保持原貌的精神,尽吾有限之能力与水平。以期早日完成此书之编辑,以了世伯之心愿。
二
贾湖亭教授乃甘肃成县抛沙镇牛崖村人,生于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一九四四年出外求学,后投笔从戎,参加抗日。抗战胜利后,四七年南下金陵,就读于中央大学,在校曾独立创办《天公报》。因局势动荡,未完成学业,五O年夏自海南岛赴台,五六年重入台湾大学续读,毕业后先生读书、教书、写书、编书。“先生治学严谨,涉猎极广,除精研法律、政治外,对国际关系、中国哲学暨孙文学说,尤有独到见解”。“独立编辑《甘肃文献》凡十六年,并协编《西北杂志》历有所年,对发扬大西北文化,联络同乡情感,厥功甚伟”。
一个不爱自己历史和乡土的人又如何能爱自己的民族和国家呢?贾湖亭先生是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的忠实追随者,更是一个爱国学者,尽管在意识形态上和大陆有一定分歧,但在爱国这一立场上,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我以为贾湖亭先生对国家、对民族是有一定贡献的人物,作为一名在台的大西北人士,为使世人、后人不忘国家、民族之大义,坚持介绍祖国大西北历史文化,风物人情。他在台湾发起并独立编辑《甘肃文献》一十六年直至去世,是为明证。
在本书编辑的生活篇《韩日行脚》一文中,他明确表示“决不赞成台独” 。作为一名抗日老兵,在游历日本时,一路走来颇发感概。至奈良东大寺,见寺内塑世界最大铜像一尊,重三百八十吨时,评说:“日人喜欢夸‘大’,此为一例。忆昔日日人原想‘三月亡华’,不意‘大’日本侵华八年,最后难免败亡,此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过也”。挖苦中不乏幽默之智慧。
至东京,参观靖国寺,看到二战战犯之牌位及军械,他写到:“名为军械,实为凶器;名为忠烈,实为残贼”。“凶器”与“残贼”二词,把他的民族仇恨与蔑视之意,跃然纸上。看到富士山及其上积雪,写到:“日人究有多少恨,富士竟为白了头”,借诗寓意,并进一步说:“日人好胜向奉富士山为神明,不过作者对那座几乎是等边三角形的山,并不觉得希奇”。这种情绪的延伸,在《游踪万里》的前言中,当提及韩日之行时,再度泛起涟漪:“顺道游历日本,窃以樱花帝国,无甚可观”。
游子离乡,乡思“无时已”。贾湖亭先生因故乡有一条河名——犀牛江,故起笔名:犀牛望月,以喻其相思故土之念。
关山遥远,恨水阻隔。曾一段时间,姓名中去“贾”,“湖”字去“水”。投稿用名:“胡亭”。
时光流逝,转瞬数十年,这也是台岛戒严的历史。两岸信息的闭塞,使得“戒严文化”反映出的,与大陆的真实情况并不相符。随着复国梦想的破灭,回乡似乎成了无望的念想,于是化作了贾先生的
思乡
朝日思,
暮日思,
一日相思——二十四时,
枕边泪,
窗前雨,
年年相思何时已。
无时已,
无时已,
直到天荒地老时”。
( 作者作于1984 / 8 / 18 )
作者相思之情何时才能了啊?只能悲观地认为:“(相思原来是)没有时间的尽头啊!”两次重复“无时已”这三个字,表达出作者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无望,读之怎不让人凄然泪下!这哪里是游子眼中的雨与泪,简直就是作者的血与泪!
三
编辑贾湖亭先生的这部分文稿,对他身处遥远的台湾岛,而对故乡的人文历史地名,如数家珍。令身处此地而视若无睹的我深感惭愧;就他对故土的人文历史的关切之情,亦令人汗颜;尤其他对教育、社会改革之宏论,更令人敬慕不已。
贾湖亭先生数十年前社会学专论《开放的社会》一文中,对权力与腐败的论述,可谓一语中的;文中批评检讨制度的观点与毛泽东时代批评与自我批评的良好制度有相似之处;关于国家权威与个人自由的关系,论述中闪烁着深刻的辩证思想。
《劳工的教育》此亦是大陆目前面临的复杂社会问题之一;《我反对大专联招制度》与《我为什么赞成废除大专联招制度》对于我们目前教育的改革亦有相当的参考价值。
贾湖亭先生之文章见解深刻独到,涉猎广泛。像《万里长城》短短一文,渗透着地理政治学的思想。地理政治学,或者称作地缘政治学或地缘战略学,如果一个政治家、军事家不懂地缘战略学,给国家利益造成的损失与代价是难以估算的。而国际关系的研究者不懂此理论,那无异于鱼儿在陆地上游泳,他的“理论”只能建立在沙滩上。
读贾湖亭先生的文章,会使人受益非浅。受益之余,我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代表着根本不同意识形态的思想,最终的奋斗目标竟然也可以是一致的?何以本处于对立面的阶层,反而可以站在同一战壕之中?或许这正是贾先生为之奋斗一生,而传承的中华文化、中国历史和中国人近百年来追求民族复兴与国家富强的历史责任感使然吧!
四
《开放的社会》一文结束句:“我们正处于一个可以新生,也可以毁灭的时代。因此今天人类所需要的是维护道德的勇气,和为正义而战的精神”。贾先生文如其人,正象他此文中所述:“不要听他说了些什么!也不要看他写了些什么!要看他做了些什么!”
一九八八年一月十三日蒋经国先生去世后,李登辉登上总统宝座,同年七月七日李又被选为国民党中央主席。在其稳固自己的权力之后,马上露出了其本来面目,大搞台独活动,企图改造国民党一个中国之原则。贾湖亭教授挺身而出,和西北在台名流积极组建新党,由于常年思乡与繁重的工作,竟“壮志未酬身先卒”。
五
编辑此书,始为世伯,而后已不仅为此,从一个在台学者的文章中,我看到了一颗对国家、对民族的忠心,和尽力服务社会的精神。而读其学术文章,可以使我们歪个头,咪起眼睛,换个看待世界的角度。
“飞鸟恋故林,池鱼思故渊”,人固难免一死,身体可以化为灰烟,墓碑可以剥落,名字可以遗忘。但是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贾先生和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家园——中国。庄子曰:“仙仙乎归矣,……各复其根”。不论长眠何时何地,中国人心中的故乡是自己灵魂和精神永远向往的归宿之地。
“旧国旧都,望之畅然”《庄子 杂篇 则阳第二十五》,这种溶于血脉永不改变的炎黄子孙的情感,是完成海峡两岸统一的生命之源。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和而不同。
相信那一天贾先生魂归故里,含笑九泉,亦会与我们同享中华民族的复兴与富强。
希夷
2005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