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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吕敏讷:裕河,夫妻树守候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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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9/9/21 16:4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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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敏讷:裕河,夫妻树守候的村庄

城市和自然之间,隔着一段打满补丁的路程。

 -----嘎玛丹增

早先武都朋友发在网上的一组照片曾惊艳过我的双眼,我问:哪里?答曰:裕河。

高山林立,沟壑纵横,云遮雾罩,满目苍翠。

肥胖的母鸡在人影后的草地上专注的啄食;低低的篱笆懒散地围起一地的嫩绿;安详的土屋在阳光下闲适地伸着懒腰;茶园就在半山腰的某些地方整整齐齐地绿着;梢头的红果喜气洋洋,一串串一簇簇,是可以用来品尝的灯笼;蓝绿的河水在木板桥下温顺地流淌,就把裕河淌成江南水乡的一幅油画。

这名字真好记,裕河的裕定是那富裕的裕!

裕河,定是适宜于神居住的所在!我想。

于是不止一次想靠近这片丰腴的土地,找一找陶渊明荷锄归来时的明月,从金丝猴手里抢食一些猕猴桃,和李白一同仰头唏嘘不与秦塞通人烟,唱唱山歌,看能不能引来陕西和四川的阿哥对上一曲。直到计划被反复修改后的寒冬的某个阴天,一辆皮卡沿着五阳公路快要完工的路基行进数十分钟后,让我终于站在真实的裕河的土地。

余家河村头,一股柴草的炊烟味弥漫、扑鼻,一声悠长的鸡鸣顿时让村庄辽阔又旷远,空气里散开的腥味引来几条黄狗,理由很充分地走向杀猪人家的大木桶。大人和孩子都用童稚的眼神接待贸然而来的客人,温暖而单纯的村庄的童年,并不富裕但一定很丰饶的裕河,在这个岁末,和我,相遇,赶在明年之前!

村口的核桃树下,马世忠挥舞着大刀围着木桶清理刚宰的那口猪。肥壮的猪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之上,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雪白雪白。冬天的余家河村,也并没有落雪,地上厚厚的土层干燥而松弛。老气横秋的柿子树黝黑弯曲的枝干在空中密密麻麻地分布,像布满幽静的大海深处的水藻。苍黄的天空没有一丝风,树梢一动不动。任意码放在路旁的木柴棒和石块土堆,也像是沉睡在严冬的老人,没有生动的鼾声。

村庄顺其自然地寂静着。

相机的闪光,引过来几张特相似的面孔,苍黄如他脚下的土地。在升腾的热气后面,他们投来干净的眼神,有所期待且无动于衷。他们停下手中的活窃窃私语,在我听来是很地道的四川话。他们身后,是安卧在树林深处用木椽子和土墙支撑起的很旧的两层小楼,向面的墙还被美化得很白。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我并不想称其为建筑风格,更乐意认为是他们的居住传统,夜不闭户并不是大同社会才有的状态,这是村庄对钢筋水泥森林里的来客最大的视觉冲击。敞开的心灵没有隐私,不必用有形的铁门钢窗来设防,这让我的眼睛直达家园的心脏,同时,同行者的双脚已踩在一架搭在廊檐边的木梯上,我问,是用这个上楼?女主人穿着一双大大的军用鞋,用围裙擦着手从灶房出来,一张酷似藏族女人的淳朴的方面孔,皮肤干裂,有着深深的褶皱。她干脆利落地回答说:就是的,上去。

二楼的栏杆也是木棒子做成的,歪歪扭扭,还残缺了几根。一串串满是黑点的柿子垂挂在风里,无忧无虑,等被晾干。淫羊藿的小捆骑在横木上,寂静等待被一位妙手的游医看中。竹罗筐、背篓、扫帚、簸箕、木瓜葫芦、绳索和农具随意挂在二楼屋檐下的任意角落,粮食和腊肉收藏在二楼里屋。院子里的石块上有半个冬瓜,一些生菜几个蔫蔫的白萝卜,和依次排开的四扇蒸笼。厨房里冒着温暖的烟,伴着香气飘荡在房屋的上空。

据说这房子已有60年历史,如今虽已弯腰驼背,气喘吁吁,却仍旧是这个祖孙三代家庭最温暖又安稳的港湾。马世忠洗去满手的油腻,擦了一下八字须和宽宽的有些秃顶的前额,露出两排洁白的牙。我说,我家在陇南西和。这句话一下子拉近了与屋子里的人的距离,坐在跳着火苗的炉旁的四位老人不再把身子缩在黑黑的墙角,带着表情也开始聊起来。

身穿红衣扎着马尾的可爱的姑娘王芳目光镇定,同样用浓重的四川口音快速介绍:这个是爸爸家的爷爷奶奶,这个是妈妈家的爷爷奶奶,这是幺爸,这是幺妈,这是舅舅。我姐姐嫁到武威去了,我在广州打工当警察……打工也许是增加经济收入的最大可能,想着这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担子落到眼前的这位爱笑的小警察身上,我突然对她肃然起敬了。

因为偏僻,特殊的婚嫁习俗得以保留,这里沿袭着嫁男子的习俗,孩子随母姓。更可贵的是婚后男女双方对待赡养老人的态度。四个老人并不分男方女方,都受到一视同仁的赡养和照顾。男女平等的理念在这儿得到最好的体现。思想观念的先进还体现在计划生育上,一胎或两胎。这出乎我的意料,完全不是印象当中越生越穷、越穷越生的概念。人的思想观念和教养素质能有多少是与金钱和物质化程度有关?遗弃自己的亲生父母去寻求优裕的物质生活者比比皆是,而唯独不会在看似落后贫穷的地域发生,他们守着父母和亲人,一如裕河的树木扎根大地守住故土。

热气腾腾的午饭端上桌的时候,我们起身告辞,主人觉得很好奇,说:客气啥子嘛?就在家里吃饭,平时我们家吃饭多三两个人,都没一点问题的,我们这里的人,走到谁家,碰上吃饭,就随便吃了,这都是很自然的事。多个人多双筷子,坐下吃吧!女主人揭开炉子上的锅,给四个老人各盛了一碗手擀面,转过身子,示意我们快吃,桌上的饭菜老人吃不动。同行者相视一笑,面对这样的淳朴和热情,我们竟有些尴尬无言,倒不好意思再推辞,于是卸下防备,客随主便,几人共桌,挥舞筷子,大快朵颐。超大的花卷里密麻麻的稔子散发着清香,忽然唤起了童年时代的记忆,那时并不认识稔子,却至今记得那股清香。桌上有黑木耳、香菇、蕨菜、乌龙头、鲜猪肉、魔芋豆腐、米粉搅团,还有醇美的粮食酒和清香的手工茶。这些来自原始森林或者施用农家肥的绿色无公害天然食品,填补着被乱七八糟的城市美食麻木了的饥饿的肠胃,灵魂和肉体得到一次饱食。席间,屋子的前门和后门不断地开合,门打开的时候,亮光跟着人影进来,清澈恰如他们的眼神。有邻居进进出出,对于递过去的一碗酒或者一碗米粉搅团,会毫不推辞地大口吃完,如同走在自家的院落。他们房屋的木门窗,仅是保暖和透光的道具而已,并不像沉重冰冷的防盗门将邻里之间的温暖隔开。并不宽敞也不明亮的旧屋子里,一会就汇集了好些人,他们衣衫破旧,目光真诚,言语间流露很多期待,话题多了起来。说起修路拆迁,他们一脸的大度,说:“拆到哪里我们让到哪里,占用林地住宅庄稼地,没有人要求赔偿,政府投入工程队为我们自己修路,却不要求我们投工投劳,我们全力支持修路。”一段段木棒子投进炉子,旺旺的火苗跳动,映红了座间的每个人的脸。蜷缩在座椅下的小花猫,安安静静的睡着午觉,我好像回到了童年的亲人中间,空气就变得很温暖了,内心也便暖暖的。

裕河,处在甘肃省唯一一块亚热带气候区域内,群山环绕,森林植被和珍稀动物有着完好的生态保存,之前,交通闭塞,人们以传统的靠山吃山的生存方式维持生计。四周的山林里,盛产银杏、核桃、梨、枣、葡萄、猕猴桃等果类,盛产茶叶、木耳、香菇、猴头菇等土特产,盛产杜仲、天麻、黄连、枇杷、魔芋等中药材,盛产野猪、熊、金丝猴、羚羊、牛、鸡、猪等野生动物和畜产品。数以千计的特色产品孕育在这块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的土地上,而这些最纯正健康的土特产在大山深处,走不出“甘肃的西双版纳”,更不能摆放在超市里豪华的货柜,不能不算是一种遗憾。

118公里(距武都城)或者更短的路程让二百六十余平方公里的裕河如同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一颗绿色宝石。上世纪90年代,乡政府组织村民投工投劳在半山腰开凿出了一条通往余家河村的便道,摩托车是唯一的最好的交通工具。2007年,电,让村子里的黑色隐退到大山的历史深处。然而座落在武都地盘上的五马河两岸的裕河托着沉重的双脚,爬山涉水,也走不出大山阻隔。在康县、武都、文县三县交界处、在陕、甘、川三省交界的金三角地带安静沉睡与世无争的裕河,天蓝水绿,物产丰饶。因为落后闭塞,与世隔绝,上世纪90年代曾有游手好闲者诓称游医行骗,自称上天派来的救世主,在此称帝封侯,娶妻纳妾,装神弄鬼,犯下的可笑罪行足以说明,在信息化程度如此发达的当今,脚下的路在很多时候仍然是打通阻隔的重要环节,比如,手机在余家河村要到村子边上才有信号,最后的一公里或者更远的路还需要双脚。一年前曲家安社社长谈德军岳父胃病发作,来不及赶往医院,只能背他下山到大路口,请来康县杜坝亲戚赤脚医生在路边临时医治。孕妇生产只能碰运气,两年前曲家安社有孕妇难产,家人眼睁睁看着她丧命,面对眼前的大山,无路可走唯有哀怨叹息。20岁以下的小孩子在村里没有了,因为娶不来媳妇,哪里来的小孩啊。余家河村孩子上小学要到20余公里外裕河乡政府所在地去,上初中要到60余公里外的五马乡,至于高中,几乎没可能了,与其到武都城念书,还不如到西安打工赚钱。曲家安社依然烧着柴油灯,读小学家长要背上柴米油盐徒步翻越一座大山,到30公里外陕西青木川古镇租房子陪读。读中学要去更远一点的陕西宁强县。村长高怀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着说:孩子开学,夫妻俩相当于开始“离婚”,男人打工赚钱,女人租房子供孩子。年底带钱回来,开春又去打工……

精干帅气的23岁小伙宋富平常年组织人员到西安搞工程,他说,靠种地只能维持填饱肚子,却不能致富。她的21岁的妻子何燕,身影单薄,衣着朴素,头发随意地绾在后脑勺,目光清澈,她分明还是个孩子,背上却趴着1岁多的女儿,孩子被长长的自制背带捆着,脸蛋通红,扭着头瞪着大大的眼睛。何燕在家里背着孩子出入厨房干所有的家务,偶尔嘴角露一点浅浅的笑,孩子似的。开春后,就要跟着丈夫一起出门打工了。问宋富平:如今新路修通有什么打算?他没有考虑就很自信地脱口而出:“就是组织本地人到外面多赚钱。”谁都知道,钱在很多时候真的必不可少!赚更多的钱,可以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可是我并不喜欢看到千篇一律的村庄,用钢筋和水泥武装之后坚硬的外壳里,住着把头发染得通红的女人,还把皮短裤穿在丝袜外面。听说,新路建成后,沿途村镇要被统一打造开发,余家河村要被规划成“裕河第一村”,人们对这个消息很有期待,尽管他们和我一样发挥着想象,还是不能确定数年后真实的情景。现有的村庄,林子里的特产和高粱酒足以让他们过安安稳稳的幸福生活,我也并不喜欢他们为了增加收入学会使用农药增加收成,把劣质的木耳掺进包装袋。多么希望裕河的劳作会一直作为生活的原形自然地轮回,而不要在不久的将来变成一种供参观的表演。但愿我的担心有些多余!

离开的时候,已是黄昏,天似乎晴了,一缕缕晚霞在远山的树林后透着光,村庄又沉浸在一片炊烟里,牛羊归圈,香气升腾在树林的上空,男人和女人偎在炉火边,和神态安详的老人一起享受最幸福的时光。武都的朋友指着路边的两颗柿子树,介绍说是夫妻树,这样的夫妻树在裕河有好几处。细看,相距数米的柿树扎根脚下的土地,粗壮的主干端直地指向天空,左右伸出的树枝的手臂互相掩映,高低呼应,左扶右搀,靠肩搭背。似乎遥遥相望却又是根相连叶相拥,并不黏在一起却似乎又在耳鬓厮磨,是独自的站立又是深情地相依相偎。据说这样的姿态已有百年之久,他们在裕河的土地上,冷峻的坚守赢得爱情的箴言,成为人们仰视和参观的标本,丰饶的土地孕育着的一定还有和爱情一样伟大和经久不衰的传说。

一辆白色的霸道一直运送我们到在建的桥头,据说车主是一位先富起来的社长。坐在暖暖的车里,一些画面和声音一直像电影镜头一样在脑中回旋:

曲家安社社长谭德军夫妇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把期待的目光投向青木川的方向,说:路通了,干啥都方便了,搬过去住的人也许会搬回来,小伙子会领回来一个媳妇,村里多添几个小孩子......

余家河村马世忠淡淡地说:路通了,我就想盖一栋新房子,让天黑走到这里的人有个落脚点,有一口热饭吃......

这些话让我的内心倍加温暖久久感动。

我们约定,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要再去看裕河。

现存的一切,也许会随着时间慢慢模糊,但我希望依着那些声音和眼睛,找寻到当初的村庄和家园。在绿意婆娑的村口的核桃树下,巧遇一切没有变味的温暖。

吕敏讷,女,1979年7月出生。甘肃西和县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农牧局。在《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文学月刊》、《散文选刊》等报刊杂志及中国作家网等发表散文诗歌。有作品被《中华散文精粹》、《散文里的中国》、《中国文学作品选》、《散文百家精选》《放歌白水江》等专著收录并获奖。

摄影:田茂琳、毛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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