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陇南诗歌】苏敏：陇南深处（组诗）

陇南行

一路的玉米掰了

秸秆烂在地里

柿子红了

霜沾在上面不走

山道上的毛驴

正在四处寻找它的主人

心里滋生搓玉米的想法

上树摘柿子的想法

运送秸秆回村子的想法

可我找不到

一个等待帮忙的农民

我将陇南看成一个景区

农民在游客车子经过时

有意藏了起来

我想找出

一种人和一种人的距离

现实告诉我

陇南接着川北

零八年的地震风一样漫过

省界上没有明显的裂纹

碧口镇

秋天柿子红了

山还是绿的

白龙江穿镇而过

水还是绿的

一只系着绳子的木桶

从楼窗里下来取水

对面早集

出售

刚捞上来的三尺黄鲢

碧峰大桥上

一个老太婆蹒跚而行

腰子背篼里

装满了山药和野蘑

我想拍张照片

她靠着桥栏

严肃地理了一下头帕

瘪嘴一笑：

我老了，不好看了

碧口至文县

甘肃的车

挂着四川的牌照

载我经过

麒麟寺水库，

碧口水库，

汉坪水库，

苗头坝水库，

金口坝水库，

一路没有停顿。

你看我在这首诗中

给白水江用了多少逗号啊

文县天池

秋风不扫黄叶

天池不留落叶

水面如镜，湖面如天，

蓝得深邃，蓝得深沉

蓝的下面，

应该还有一个

深不可测的世界

我来得正好

国庆刚过，游客寂寥

除了我

仅有花豹榆上的一枚鸟巢

摇摇欲坠

大雾从山腰慢慢撤离

一朵四川的云

和一朵甘肃的云

在湖面上交换着幸福指数

我和天池默默对视

没有语言

相互吐纳着秋天的呼吸

未见熊猫

大熊猫

是一种有哲学的动物

或者说

吃着箭竹长胖的熊猫

有着宗教的味道

沿着绵延的群山

它们缓慢地行走

那种缓慢，

使时间也慵懒起来

当我在白马藏乡一个小学门口

和聊闲的五个教师谈论人生

显然，他们的寡欲消沉

与脚边奔腾的白马河格格不入

更与教室里的朗诵声冷热分明

这里有熊猫吗？

20岁的小教师指着山上：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秦州客

我从秦州来

带着兰花草

从前有个秦州客

秋天走到正月

才到了文县铁楼寨科桥

他比我忧伤

他比我衰老

圈在跳舞者的火堆里

他说自己

也是白马人

终生未娶

无儿无女

他反复解释自己的血

没有染脏

池哥昼没有跳完

他倒下了

一片黄叶

最终落在出生的草地上

谁也搬不走

今天我在叫案板地的山寨里

和村长班付全交换着方言

他的脑后，是层层叠叠的梯田

一只鹰，围着孤坟盘旋

一天

我想告诉白马人

猫眼里可以看时间

他们却说日子在鸡的喉咙里

热月天，鸡叫三遍太阳出

而冷月天，鸡要叫上四遍

池哥说，鸡鸣九声地上白

一叫鸡冠子叫

二叫嘴壳子叫

三叫弯脖子叫

羽毛叫，翅膀叫，胸脯叫，

尾巴叫，脚杆叫，屁股叫

早起的女人倒尿盆，生火煮饭，

男人起来抹黑挑水，吐沫磨镰

田野里阳光弥漫

野鸡接着家鸡报点

两泡活路干完

夫妻俩背着柴捆并排回家

窄路上

碰见了

一只母鸡和一只藏獒搭话

太阳就要落山

男人洗完手门口喝酒

女人一声不响地升起炊烟

日升月明，年月轮回

给了池哥池母一辈子的时间

喊叫水

腊月初八是个喜庆的日子

白马人的山泉却准时干了

寨子里的人拥到石门沟口

跪在雪地里向那只小山鹰呐喊

尊敬的自然神，您不要走

我们立即凑干柴

我们赶紧点大火

我们给您擂锣鼓

跳上一月圆圈圈

放下弓箭的人说：

“将泉眼试试挖深一些”。

谁也没有动用一下鐝头

腊月连着正月

正月接着二月

吞雪的敞开肚皮吃肉

有人就着一枚柿子

咽下半碗炒面

有人在一碗清粥里

看见雪地下的青草

一只噙着一颗露珠的小山鹰

瘸着爪子向这边跋涉

大家给他穿上节日的盛装

吹灭了炕洞里最后一把柴火

厚厚的傩面遮住了舍生人的脸

泉水一点一滴渗露出来

恰在二月十九的鸡叫时刻

正午

剃须刀刚修理过的脸

半天又显苍老了

还有一路的风霜

还有失眠后的疲倦

透过车窗

看见了站在河边的你

脸色红润

青春不减当年

二十年不见

你咋不老呢

漫长的等待

你咋那么精神呢

该不该再次错过

让日影继续西斜

仅将祝福

留给各自的前程

正午太热太吵

悲凉何曾细说

武都，遇到一个修家谱的人

深山里

可以过虎啸狼嚎的一生

也可以平静地度过一生

芽发山涧，花开叶落

也是经历过四季的一生

深山里

可以劈柴

吃草

娶妻生子

也可以望着太阳

晃晃荡荡地

软着陆于陇南山地

修编家谱本是一件费力的活计

由于百灵鸣叫，泉水清冽

亲人在不远处嬉戏，

亡灵归来安详答题

背包里装满了一堆家史档案

纸张在膝头上铺展出无限空白

向南

陇南山地

邓艾用武力穿过一次

杜甫用诗歌又走通了一次

我家屋脊的水

不小心跌落后檐

一路进入了嘉陵江

陇南向南，还是祖国

我的同学王育红

徽县起步

二十年时间

先是武都，后到文县作官

他告诉我

“我像江水已被截留，

陇南以南，再无世界”。

我是一个自由客

游完略阳，青木川，

沿着他省亲的路线而返

车子经过高楼山三千米豁岘

我停下来

呼唤朋友

云雾漫过我的双肩

陇南王

我为什么写下这样一个题目

我写作时想起了什么

我没想到老虎

我没想到熊猫

我没想到恶霸

我没想到胡蜂

我没想到民国

也没想到当朝

我仅看到

一个县

仅种一种庄稼

一种树

从山上栽到水里

在这里

雄鸡一唱天下白

鸡鸣一声三省知

苏敏：男，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人，现供职于天水麦积山风景名胜区。有诗在《诗江南》、《飞天》、《诗歌报月刊》、《星星诗刊》、《兰州文苑》等处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