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陇南诗歌】李如国诗作

父亲啊，父亲

第七个七天都过去了

还不知道你的消息

你走到什么地方了？

那边的路好走吗？

妹妹说她在梦里见过你

你问她要吃的

母亲说她一闭眼

你就蹲在她的火炉旁

或是站在炕边前

也问她要吃的

母亲曾半夜起来

给你做了一碗酸菜生浆水面

我知道，那天你走得匆忙

除喝了一肚子酒什么也没吃

父亲啊 ，父亲

在梦里你多次来看我

你怎么给我不说说你饿了

我只记得，你每次来

什么也不说，还是那副

大咧咧又笑呵呵的神情

还像当年你自己饿着肚子

看我吃馍馍的样子

七七纸

一天  两天  三天

四天  五天  六天

七天

像小孩子一样

整天扳起指头

算着父亲没有归期的日子

一次  两次  三次

四次  五次  六次

七次

每次看望父亲

却都见不到父亲

父亲在里头 儿子在外头

外面雪很大

雪花落满了父亲的坟头

打湿了儿子的眼眸

一七  二七  三七

四七  五七  六七

七七

这是七个没写答案的乘法算式

它们的答案都等于父亲

只是这种算法

把父亲的行程算得愈来愈远

把儿子的思念算得愈来愈深

生命的麦田

是谁堵住了父亲那块

苦苦作务了70余年的

庄稼地的管道

干旱从大脑向

四肢  语言  思维

大面积蔓延

生命的叶子

萎缩  枯黄

显现另一种成熟

焦躁不安的父亲

睁眼不认人

骂为他疏通管道的人

也骂身边陪护的亲人

拿了一辈子镰刀的父亲

突然丢下了镰刀

父亲不知道

一把“脑梗塞”的镰刀

正闪亮在生命的麦田

随时准备收割

一茬成熟的庄稼

陪护父亲

世间没有返老还童的药

却有一种返老还童的病

“脑梗塞”却让父亲

一下子回到了

婴幼孩童的年龄

走路要搀扶

吃药要哄劝

挂针骂大夫

张嘴叫不出床边亲孙子的名字

我能想象我小时候

一定是父亲现在的样子

尽管那时候我是如何地不听话

甚至淘气捣蛋  什么都要哄劝

但父母亲一定明白

孩子会一天天长大

会一天天懂事

当时父母亲一定是快乐幸福的

如今  我陪护着“不懂事”的父亲

一片怆然

一双黄土洗亮的手

我只想说说父亲的这双手

这双撒过种子化肥的手

这双抓过牛粪猪粪的手

这双攥过镢把镰刀把的手

这双在深秋的露水地里拔黄豆剥苞谷的手

这双在土里刨洋芋在花椒树上捉铁牛虫的手

这双在隆冬季节在冰冷的河面

搬起石头铲起沙子的手

这双无数次被酸枣刺扎破的手

这双被朽麦草朽核桃皮染黑的手

这双闲了就筒在破棉袄袖筒里的手

这双冷了就放在嘴边呵着气取暖的手

这双皴裂得像青冈树皮一样的手

这双揪过我的耳朵

在我屁股上抡过的手

就是这双手   脏了黑了

在庄稼地里抓一把黄土搓一搓就净了

黄土是庄稼人最廉价的洗洁用品

父亲知道

香皂洗衣粉洗洁净之类

只能洗掉手掌表面的油垢

对于那些渗入茧疤钻入骨节的污渍

只有黄土才能洗净

即使黄土清洗   也不是一天两天

而是十天半月甚至更长的时间

就像那片秃铧

在不知不觉中就被黄土洗亮

帮父亲锄黄豆

这块向阳的山坡地

并不是

我想象的“草盛豆苗稀”

我用锄的手

轻轻地梳洗

这些庄稼孩子的脸

满地的蛐蛐儿

像见到久违的亲人

前簇后拥  蹦蹦跳跳

父亲一边锄着黄豆

一边问着外面的事情

他还说

“这块地以后留作坟地”

说这话时  父亲正用手

扶起一株被土块压倒的豆苗

深秋的斜阳

摇摇晃晃地向山边坠落

我像父亲呵护豆苗一样

对一株幼小的核桃树：扶正培土

我明白  也许百年之后

它将成为我们乘凉的大树